陈天桥接受《解放周末》独家专访。
提起陈天桥这个名字,总与网络、财富联系在一起。年少得志,是他给人们最初的印象。
而当我们走进他创办的“盛大网络”,走进他的创业历程,看到的是一位从一场场战役、一次次危机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企业家。
成功傲人、财富惊人,盛誉也接踵而至,陈天桥却睿智地清醒着:“盛大离死亡永远很近。”在他看来,“危险”总是与“机遇”相伴而行,只有以前瞻的眼光和果敢的魄力,抓住一次次机遇,化解一个个危险,才能走向崭新的成功,成就无垠的梦想。
年过三十成首富
32岁,陈天桥的名字频频出现在这些榜单上
《胡润百富榜》-----2005年,第三名,财富117亿元。2004年,第二名,财富88亿元。
《福布斯富豪榜》-----2005年,第九名。2004年,第三名。
《新财富》-----2005年,500富人榜,榜首。
《南方周末》-----“2005中国内地人物创富榜”,榜首。
《商业周刊》-----“2005年度亚洲25位明星企业家”,榜首。
32岁,陈天桥的人生在旁人看来或许是一种青春的完美。
考入复旦大学经济系时,他才17岁。因成绩优异,提前一年完成学业,并顺利进入一家著名企业。10个月后,21岁的他升任集团下属分公司副总经理,此后担任集团董事长秘书。1999年,他靠借来的50万元走上了创业之路。短短6年间,他一手创建的“盛大网络”资产已愈百亿,并成为中国最大的互联网企业和世界最大的网络游戏公司之一。
陈天桥,这个名字,随着这一串串数字和富人榜上的名次,俨然成为财富的象征。而他的人生,与此同时也演绎着属于自己的传奇。
有人曾计算过,在迈出大学校门不到10年的时间里,他一共赚了150个亿。从6年前50万元起家,到现在身家百亿,他平均每天挣到的钱接近1千万。
而当我们走近真实的陈天桥,从财富和荣誉背后走来的,是一个朴实又充满梦想的年轻人。他的创业之路展示给我们的,是一次次抓住机遇、攻坚克难的“战役”。
“三大战役”惊心动魄
位于张江的盛大公司,依稀给人一种校园的感觉,宁静中有力量在蓬勃。
让人难以联想到,6年前,陈天桥与弟弟共同创办的“盛大”只是一家5人规模的小公司。当年,陈天桥扛着自制的招聘板,坐火车到南京大学,对着学生们扬声呼唤,“我们是盛大公司,我们要做中国的网络迪斯尼”时,没有人理睬。而如今的“盛大”,已经拥有2000多名年轻的员工。
这一路上,是陈天桥追逐着自己的互联网梦想,穿越重重危机,拿下了“盛大”的“三大战役”。
1999年,在互联网热潮中,陈天桥用50万元的启动资金,组建了“上海盛大网络发展有限公司”,创办了一个以动画、卡通为主的网站stame.com,并开辟了“天堂归谷”的虚拟社区。让人料想不到的是,这家国内最早从事专业网络卡通的商业企业,在短短几个月中竟拥有了100万左右的注册用户。
喜出望外。“盛大”收获了来自上市网站中华网的第一桶金-----300万美元。
但,好景不长。2000年,互联网产业的寒冬袭来。中华网与陈天桥分手,按股份只留给他30万美元。裁员、节支,“盛大”在那个冬天跌入了“冰点”。
也许连陈天桥自己也没料到,韩国的网络游戏《传奇》为“盛大”带来了新一季的春风。那时,网络游戏在中国刚刚兴起,陈天桥从韩国公司Actoz处以当时的天价,拿下了《传奇》的海外代理权。
在旁人看来,这个年轻人开始了一场赌博。
当陈天桥把公司当时最后的30万美元全部投进韩国公司的口袋后,他说:“合同签完后,我就没钱了。”但游戏运营才刚开始,仅服务器与网络带宽就需要一大笔钱。他后来这样形容道:“2001年之前,‘盛大’几乎每天都有可能死去。”这绝非危言耸听。
如履薄冰,仰仗着智慧与勤奋,走出生机。在《传奇》开始游戏测试的最初几个月里,陈天桥每天都投入大量时间做客户服务,在线回答客户提出的问题。一个月后,游戏同时在线的人数迅速突破40万大关,投资全部收回。陈天桥“赌”赢了。
当陈天桥刚以为自己安然度过了这场生死玄关时,危机又一次紧随而来。依照国内的网络游戏市场“开发?运营?销售”的模式,“盛大”只持有《传奇》的代理权,负责游戏的运营业务,至于市场销售,则由另一家公司“育碧”负责。随着《传奇》出乎意料的火爆,“盛大”和“育碧”关系破裂,“育碧”甚至拒绝将销售款按约交给“盛大”。
陈天桥开始意识到“盛大”的被动。
他把眼光投向了当时不被注意的网吧这一销售渠道。“盛大”相继与各地的网吧协会取得联系,上海、武汉等游戏重镇的网吧成了“盛大”的合作伙伴。另辟蹊径的“盛大”,坐上了中国网络游戏运营的头把交椅。
几经坎坷,取得了这一场被陈天桥称作为“‘盛大’的辽沈战役”的胜利后,“盛大网络”从最初的动漫社区,蜕变成为一家网络游戏运营商。
2002年,一部“传奇”在“盛大”上演。公司每天从运营《传奇》的过程中获利近150万元,也就是,每小时就有约6万元人民币进账。看着“盛大”的财富“传奇”,韩国游戏厂商难免有些眼红。2003年,一场《传奇》代理危机不期而至。那段时间里,与韩国公司的官司牵扯了陈天桥大半的精力。他和Actoz公司谈判,最长一次谈了整整27个小时。最后签字的那个晚上,Actoz的总裁对陈天桥坦言:“我们所有的纠纷,就在于你们赚钱太多了。”
官司结束那天,陈天桥终于睡了个踏实觉。
很快,“盛大”开始了另一场至关重要的转变-----“‘盛大’的淮海战役”。陈天桥说,自主研发才是公司的生存之道。
2003年7月,《传奇世界》作为“盛大”自主研发的第一款网络游戏开始公开测试。近千名员工废寝忘食地“孵育”着自己的作品。陈天桥说:“当时所有力量都压上去了,我自己做组长,每天晚上12点开会,排时间表和节点表,一天一小报,一周一大会。”随着《传奇世界》的再一次轰动,“盛大”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为他人运营游戏的小公司了。
打赢了自主研发这第二场战役,陈天桥并未止步。2003年,“盛大”先后收购了北美、日本以及国内的近10家公司。今年,“盛大”仅用43天即成功收购了中国最大门户网站新浪网的19.5%的股票,成为新浪最大的股东。在纳斯达克上市、与百度合作、和环球音乐联盟……一系列的收购与合作中,公司开始酝酿下一次转型,“‘盛大’的平津战役”悄然打响。
陈天桥,这一次使自己“赶”在了危险之前。
忧患意识是一支清醒剂
“‘盛大’的开始是抓住了‘机’,过程是解决‘危’,又将不断创造‘机’。”陈天桥,始终是直面现实又憧憬梦想的清醒者。
身处的领域中,新的技术,每天变化着,每天以加速度变化着。如何不断自我否定,并在自我否定中创造新的“机”,是“盛大”茁壮的生命力量。
而今回首,陈天桥说自己每一年里都承担了别人十年的风险。遭遇过投资方突然撤资,遭遇过与合作伙伴对簿公堂,遭遇过黑客的大规模袭击,也遭遇过竞争对手“举报”所谓的偷漏税……
危险,磨砺着他。在陈天桥看来,一家企业如果不能在快速竞争的市场中,始终保持小步快跑的速度,就会被人拉下来,就会保持不死不活的状态。而不死不活其实比死更痛苦。
忧患意识就像一支清醒剂,让人在危机面前保持清醒,远离盲目。
也正是这样的危机意识,使陈天桥带领“盛大”一次次跨越死亡线,让“盛大”这个最初的动漫社区,转变为一个网络游戏运营商,又进一步成了一个拥有自主研发能力的网络游戏供应商。
发展的道路上,危险总是一次次地出现。2003年,“盛大网络”的高速发展,陡地减慢了。网游市场经过1年多的爆发,竞争愈发激烈。门户网站、专业游戏运营商,甚至一些老牌软件商大批涌入了这一市场。而网络游戏的目标人群固定、市场总量增长又存在极限。一个无法避免的商业难题出现了:如何持续保持高速增长?
一场耗时半年的大讨论在“盛大”展开:“盛大”的潜力在哪里?方向在哪里?
公司的高层团队,形成两派不同意见。一种想法是,将“盛大”的业务向作为移动平台的手机上移植。陈天桥为代表的另一种主张是,将电视作为另一个游戏平台和互联网应用平台。他坚持认为:在中国,网络进入客厅的价值比一切都大,因为中国有4亿台电视机,是全世界最大的电视机市场。在中国,电视机是比家用电脑大20倍的一个新市场。
为“盛大”,陈天桥谋划的是一条迪斯尼式的道路,将其打造成一个互动娱乐传媒企业。他畅想:“网络游戏仍然是我们的主业,我们会学习参照时代华纳、迪斯尼的做法来构建集团的商业模式。在5到10年之后,或者更长的时间里,‘盛大’要做的应该是建造《传奇世界》的网络游戏主题乐园,《传奇世界》的综艺节目,《传奇世界》的电影、电视剧。就像迪斯尼,通过一只米老鼠来建立一个立体化的娱乐世界。”
讨论是激发创意,是挑战危机。但讨论不等于争论不休。如果没有果敢的决策,就会丧失机遇,就会错失良机。
2003年末的公司年会上,陈天桥以最高决策者身份,终结了争论,作出了决断-----电视先行。他对所有高层说:“如果你们现在还有争议,或者内心认为这是一件没有价值的事情,那就马上离职。如果你脑子里想不明白,就不要加入这个队伍。”
因为,陈天桥深知这一转型的成败,将决定“盛大”未来10年里,能否继续高速增长。因为,他相信自己的眼光和勇气。
“家庭战略”-----下一部“传奇”
“电视先行”,开启了“盛大”的“家庭战略”。这是把“盛大”打造成一个互动娱乐传媒企业的关键一举,这也是“盛大”创办以来最关键的一次转型。
从2004年开始,“盛大”得到了一批掌握IT和电信核心技术的供应商的支持。2004年6月,“盛大”和英特尔签订了战略合作的框架协议。陈天桥说:“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标志。‘盛大’开始逐步在硬件、软件、服务系统等各个领域敲定合作伙伴,总数不下百余家,直到现在仍不断有新伙伴加入。”
吸引合作伙伴而来的,是大家对互联网行业的前景形成了一种共识。而这种共识,恰恰证实了陈天桥的判断:互联网已经到了该整合的地步,并且到了向家庭这个更大的市场进军的时候。他兴奋地说:“按网络内容电视化的思路去看,我们发现,所有我们想做的事情每家企业都在自己的领域里做到了,就缺一个整合者。当我们按照这个思路跑出去寻找的时候,他们早就等在那里了。”
那么,承载这样一场变革的,被陈天桥定义为“家庭战略”的实物载体,究竟是什么?它是一只盒子。好比一台超乎寻常的电脑,这台电脑的显示器被电视机取代。于是,它可以面对一个家庭,改变电脑一人一机的使用方式。盒子的主机箱形似DVD,但其实是一台具有传统电脑全部功能,同时嵌入了盛大公司的独立知识产权,可以为家庭提供综合文化商品的“集装箱”,带来一种新的生活方式。
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。陈天桥说,“盛大盒子”也是。
“盛大盒子”,如今正经历着一次次的测试。而陈天桥心里,这样的场景已预演很多次:通过“盛大盒子”,青少年玩魔幻类游戏;家长和孩子一起玩教育类游戏;老人们玩棋牌和麻将;而全家人在电视机前唱卡拉OK。
陈天桥认为,创新有两种。第一种是从无到有的技术创新,原来没有的技术,现在把它创造出来。另一种是无序到有序的整合创新。在经济全球化的过程中,从无序到有序的整合,是对中国企业更为适合的一种创新。这不但是一个挑战,更是一个机遇。他经常用农民和厨师的例子,来形容两者的差别。以胡萝卜为例,农民做的事是把胡萝卜种出来,是从无到有的过程;而厨师则是把胡萝卜配上油盐酱醋等调料,再烧出好菜,这是一个从无序到有序的过程。
显然,如今的陈天桥正在努力当好一个手艺高超的“厨师”。
财富不是唯一的战利品
也就是在几年前,陈天桥从一家集团公司跳槽。走之前,公司挽留他说:“小陈,我们这里快要分房子了,你等拿了房子再走吧。”对于毕业才三四年的新员工来说,能拿到一套房子无疑是幸运的。陈天桥却不为所动:“我这辈子,自己还挣不了一套房子?”
他选择了另一种人生之路。
短短几年后,陈天桥已成为各大财富排行榜上的常客。然而,财富对这位首富来说,并不是唯一的战利品。
赚到第一个一百万的时候,陈天桥对自己说,赚到一千万就不赚了。转眼,他赚到一千万的时候,又对家人说,等到一个亿就真不做了。当时的他,以为一个亿也许是10年以后的事情。不久,别说一个亿,十亿,连一百亿也有了。陈天桥开始陷入茫然:财富到底是什么?我还能做什么?
如今,他找到了答案:财富,其实是帮助别人的一种资本。
他打了个比方:“一个小孩子在路上摔跤了,如果我跑过去把他扶起来,就是一个人帮一个小孩子。但如果拥有财富以后,可以通过教育,或者通过资助的方式让一万个人、十万个人在我的资助下,去扶起更多跌倒的小孩子,这才是真正的价值。”
对于工作,陈天桥有一种“狂人”般的执着。而放下工作,首富也充满普通人的“儿女情长”。在他的心里,一个“首富”的称号哪里比得上一声“爸爸”?有了女儿之后,他的办公桌上,摆满了女儿不同表情的可爱。每逢周末,一个“工作狂人”,就回归成为陪伴妻子和女儿的好丈夫、好父亲。
某个周末下午,妻子在窗边逗着女儿玩,陈天桥在一旁悠闲地看书。这暖意浓浓的画面,触动他默默遐想:如果十年前有人预言说,十年后会有这么漂亮的太太,这么可爱的孩子,自己在家里面放松地看书,那时候他绝对会怀疑,能够这么好吗?
如今,他真的可以放下手中的书,看着眼前的场景对自己说,这个家太好了!现实给予他的答案,足以让他满足。“但是,我很少会在哪一天突然停下来,对着镜子说,我是首富了,我太满足了。我从来不会。”尽管,大部分时间里,他为事业而忙,但对于陈天桥来说,家庭带来的幸福比起企业带来的更大。
“几年来我踏实地干事业,很有激情和理想。原来我以为自己很聪明,现在看来,其实真正的大智慧不需要耍小聪明,而要顺从自己内心的感觉。”陈天桥说自己是一个务实的理想主义者。
也许,这位务实的理想主义者的理想-----网络迪斯尼,不会太远。 |